我怎么知道,别问我
 

无花之花(1.6w未完稿)

CP:普洪,非爱情

简介:伊丽莎白和罗德里赫的婚礼前,被邀到场的基尔伯特将自己关在准备室里回想事情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女人心,海底针。又名普爷捞针记。

非国设。乱七八糟的架空,没有考究的胡诌。清清淡淡,絮絮叨叨,零零碎碎,臭臭长长。


是年初刚入坑还嗑得起非国设时的脑洞,写完了上中,现在看却怎么也写不出下来了。之前发过又删了,但又觉得有些部分还是写得可以的,放文件夹深处落灰还是可惜。所以,很随便地发一下。




(上)

基尔伯特·贝什米特经过不知第几次的深思熟虑,不知道第几次得出毫无二致的结论:他无法理解海德威利·伊丽莎白。

这说不通,毕竟无论如何八字不合、命中相克,仍然他们是不容置喙的交道旷日之久,理应该宛如彼此肚中蛔虫。他们从记事起就在一个练兵场下栽跟头,同场皇家婚礼上做花童;若考虑两家的世交而从更早算起,则他们同时卧在襁褓里也许就对瞪过眼,各自睡在子宫中可能就互下过咒。

他是十字军的重剑骑士,虔诚的天主教徒。他揣度,和伊丽莎白相遇就是他的原罪。


等他回过神来,他已经将那团襟花分尸完毕。精心扎好的丝带拆解,枝干成根秃木棍,骨朵与茎叶分离,断肢残骸散落在他的手心里和桌面上。所幸花液是无色的,没有弄脏了手套或者桌布。

但是他还是识相地把手套取了下来,随意地往旁边的椅子里一丢,落在他刚叠得整整齐齐的礼服外套上。因为伊丽莎白拿来供他挑选的襟花还有五朵,而其中不少色彩明艳。这样下去免不了会弄脏的,而他不确定她是不是真的能有多余的男式晚礼手套。公爵少爷是会有的。不过谁会想向他借呢?

他知道这簇花的名字叫做洛神台。这样高雅的白色小花可以被呈上宫廷,也可以在练兵场的边缘,沙地和茂林的交界之处,自由自在地野蛮生长。


无论才能和门第,只有自幼在骑士团里见习才能在成年到来时马上受到王室册封——这是王城里公开的秘密,进而成为贵族家庭的迷信。越是显赫的勋爵,越是要这样争先恐后地将年轻的小儿子就送来预先参与训练。

军功世代的海德威利和贝什米特当然不例外,只会更加积极。在本应乖巧学习哲学文艺或是在花园庭院感受自然的年纪,他们就给自家不足半人高的孩子套上宽大的皮衣,挂上松垮的护具,系上长长的骑士剑,送到练兵场的门前,训诫后者努力锻炼,为家门添光增色。

就这样,五岁的基尔伯特和伊丽莎白初识。

准确地说,他是基尔伯特,她却还不是伊丽莎白。她没有自报家门,听她母亲唤她伊沙,有人便跟着这样叫。也有人直接称她为海德威利。因为她是海德威利伯爵的独苗,家族的继承人,在将来也会成为唯一的海德威利伯爵。她喜欢这个说法,自豪溢于言表。

但是基尔伯特创造性地喊她匈牙利,也即海德威利伯爵家封地的名字。她于是觉得这叫法粗俗无礼,于是指摘他缺乏教养。他充耳不闻,屡教不改,她于是喊他普鲁士,也即贝什米特侯爵家封地的名字。他们于是在短短一个白天结束前,就发起了第一场恶性斗殴。

他的记忆已经模糊了,但想来他们明明是在场最年幼的,却没有别的孩子敢来劝架,那么事态应当确实严重。他只记得两个成年骑士姗姗来迟把他们硬扯开,分开进行思想教育。说你们将交付后背征战沙场,你们将分庭抗礼旗鼓相当,你们将承古袭今宗光祖耀,你们将共同保家卫国勤王。

当然他们对每一个人都这样说,他们也只是敷衍地贯彻着前辈的职责,并没想到这样的漂亮话对这两个人绝顶适用。他们分别热血澎湃,立誓成为王国的骄傲。

两人在同辈中如鹤立鸡群。他们被吹嘘为百年不遇的战斗天才,年纪轻轻个头小小已能和成年人同台对垒。久经沙场的骑兵也夸他的重剑天下第一,她的轻剑无人能敌。人们都坚信这个国家会见证两个绝代骑士的诞生。他们对于这个说法洋洋得意,却又因为讨厌与对方相提并论而恼羞成怒。

作为前途无悬的长子或独生,他们对于所有对抗性的活动实在过于积极踊跃。最终旁观者得出的结论是:他们为了敌对而敌对,原始动力就是超越彼此,究极目的就是恶性竞争。他们空手的斗殴精彩过持械的角斗,常常都引得骑士团的大人来观战。他以强悍的搏斗技巧见长,她出其不意直取要害。至于胜者?轮番而治。更多时候是不相上下,半斤八两。

这样地持续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两人没来由的不合是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但他们也并非不共戴天。重要的原因是他们是爵士家的小孩,连滚带爬的训练以外也常常需要出现在同一个庄重场合里。基尔伯特能想起的他们一次最长时间的和平,是在一场皇家婚礼上。他们的王子娶来邻国的公主,而他们穿上喘不过气的紧身礼服,一起捧着公主长长的裙摆。

他们都知道这时候如果掐架脑袋都不用要了,所以达成休战协议。协议一直持续到了那个缔结神圣婚姻的誓约之吻结束很久以后。当豪族名流们在管弦之间来来往往嘻嘻笑笑,他们逃过那场纸醉金迷,顺着城墙攀上屋脊,在尖塔顶缘坐下,漫无目的地晃着腿。

“那个公主可真漂亮。”他说,一边点着自己的指头。“等我成了贝什米特侯爵了,我也要娶一个那样的妻子,一个绝顶漂亮的侯爵小姐。”

“是吗?那个侯爵小姐可真可怜。”她说。

这话本来足够撕毁协议了,但碍于不适合动手的地理位置,也因为她下一句话,终于战争没有爆发。“明明有着相同的爵位,却只能等一个随便谁都行的男贵族来娶她。”

他还没准备好应对这样突如其来的认真言论。而她只顿了顿,又说道:“还好我不是女人。”



基尔伯特将水仙科的残骸往旁边一推,魔爪伸向旁边另一朵离他最近的襟花。花叶是地中海天下独一家的硬朗,色彩是海中岛天下独一家混沌雨热生长出的烈焰,从橘黄烧到鲜红,艳得刺眼。

他向来喜欢红色,因为那是强盛的象征,譬如王宫正殿的地毯,角斗会场的幕布,骑士团长的披风,他异常的眼睛,敌人的血。

基尔伯特想起来他的十三岁,那对基督徒来说是危险不详的数字,对他来说是特别的一年。

那年他度过自己的少年礼,得到一柄镡上雕了侯爵纹章的骑士剑。那是预先给未来的骑士团正席准备的武器,意味前途似锦,象征所向披靡。

那年他的弟弟路德维希加入了骑士团见习,和他一样的优异拔群,两人被并成为贝什米特家的希望,无边荣耀的延续,他骄傲不已。

那年预备役的孩子们开始去参观骑士们狩猎,他热爱上这项运动并开始期盼他自己的机会到来。一是因为他喜爱追逐的过程和捕获的结果,二是因为它可以是对抗性的,他有了多一个和伊丽莎白较量的机会。

基尔伯特把手指捅进橙黄色的花蕊,顺着它生长的反方向一剌,不费吹灰之力地花瓣裂开一个口子。细碎的红色从厚厚的花根渗出来,染透他的指甲缝。

那年,伊丽莎白消失了。


那天是骑士团重要的周年纪念节庆,成年骑士给孩子们组织了有模有样的剑斗赛。最终大轴当然是贝什米特和海德威利那一场,毫无悬念,不如说所有其他人都从头就期待着看他们对抗,其余都是铺垫。即使穿戴上全套的盔甲,累赘和笨重却是不属于他们的。当他们站在了角斗场的两边,若非身形仍归于稚气未脱,就真是两个独当一面的骑士。在欢呼起哄声中他们很快开始。和每次相同的开场,他挥重剑去劈砍,以攻为守,她挑轻剑来格挡,以退为进。

然而一反往常的势均力敌,她几乎节节败退,没有反击的迹象也毫无抵挡的架势。四周的观众失望亦不解,断断续续的嘘声包围了红旗带围起的角斗场。

他觉得莫名其妙,再这样下去她都要退出场去了。尽管她的力道成功卸开了他再斩来的一击,却明显已经软下去许多。他没有放松警惕,继续步步紧逼,但他觉得好笑。“喂喂,你是怎么了?匈牙利!肚子痛吗?需不需要我贯彻一下骑士精神,誓不伤害弱小啊?”

“是吗!我怎么不记得骑士宣言里有睁眼说瞎话这一条!”她放狠话回来,俯身错过一个横劈,一步跨到他身侧,抬剑朝他的腰甲刺去。

但是这一击被轻易地躲过了。没有速度迅疾、没有气势慑人、没有角度刁钻、没有声东击西,轻易到连躲过的人都匪夷所思。

基尔伯特钉在原地,完全吓傻了。情绪不对头而没有战意是一码事,已被激怒后仍孱弱不堪则完全是另一码。他怀疑对面根本就不是他的冤家对头,他怀疑那铁面遮住的是一张他不认识的脸,只凑巧生了同一把嗓子。

他完全没心情继续下去了,把手里的剑往地上一砸,徒手朝着敌手扑过去,冷不丁地一把将她的头盔盖掀开,结果自己再次吓了一跳。那当然是他所熟悉的面孔,但却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神情。苍白,憔悴,虚弱,无力,所有一切用于形容濒死者甚至尸体的词都可以挪用至此。

在他判断出下一步的行动之前,她突然脱力了似的摇摇欲坠。她一把将手里的剑插在地上,明显是想获得一个继续站立的支撑,剑插好了她却连握紧的力气都没有,完全失重向前倾倒。她砸在了他身前,发出铁甲碰撞的巨大声响,马上没受到任何阻力地滑下去,像死人一样倒在了沙地上,缩成一团。场外的人发出惊呼,有的大人朝这边跑过来。

基尔伯特是真的被吓到了。“喂!你干嘛啊!”他一下蹲下去,伸手就去拍她的脸,“喂!匈牙利!你死啦?!海德威利!海德威利·伊沙!”但她的嘴唇都发白,紧闭的眼皮还在发抖,他赶紧缩回了手,他可不想做补刀的终犯。

他决定去拆她身上的盔甲,因为那总能让她呼吸通畅一些,这对急救总归是有益的。他动手了,哐啷哐啷的,简单粗暴,还能听到她逞强的游丝气音在咒骂着普鲁士去死。跑到来的成年骑士和着他一起拆,但她执拗地蜷缩着的身子还是增加了不少工作量。

当他们好不容易卸到她的腿甲的时候,他终于看到了一点受伤的意思,在她的大腿之间,一片血红色从里向外染透了米黄色的衬裤。他搞不懂她怎么会在那里受伤,那绝不是他的手笔,高贵的骑士不会盯着那个地方打;更搞不懂她怎么这样受伤了还能行动,还继续上场,带伤角斗是愚蠢和对战斗的亵渎而不是他们倡导的英勇。

“哇怎么搞的!本大爷都没这本事,还有人能把你给伤了?”他有些急躁却又小心翼翼地捏了捏她绷紧的肩膀,没有答复,只引来一声闷哼。

他还准备再继续,却看到旁边的前辈彻底变了脸色。后者拒绝了基尔伯特进一步的追问,斥退了围拢过来的孩子们,把自己身上的披风取下来像荷包一样裹住她,然后将她拦腰抱起,没有任何迟疑地跑出了骑士团的军营,朝着城堡的方向。

第二天她没有来,第三天也没来,第四天也不见影子。他想他的老对手是受伤了,所以状态不佳,而现在被带去治病了。那么大不了几天她应该就能康复了吧?而他可以趁这时候到她的病榻前去嘲笑她的体弱。于是在第四天的训练结束的时候,他跑去找了之前把她带走的那个骑士。

“先生(sir),现在匈牙利在哪里啊?王城里头还是在他自己家?”

“基尔?”见到是他,那个骑士的脸色非常难看,撇过头去。“什么匈牙利?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基尔伯特愣了一下。明明全世界都早知道这是属于他们俩的互称。“海德威利啊,前两天我还跟他打来着呢?后来因为他受伤,您把他带走了。”

“我不知道这个人。”骑士干巴巴地说。

基尔伯特恼了。他承认自己学业不好、看不进那些王公贵族都爱不释手的诗歌书籍,但他绝不是个傻子。“您在开玩笑吧?海德威利·伊沙!海德威利伯爵的长子!独生!……”他看着面前骑士不为所动的表情,越来越急躁。“您夸过他的,无人能敌的轻剑,预备役里的最强……啊,仅次于本大爷……”

“基尔,是不是头晕了?”骑士僵硬地笑笑,揉了揉他的银发,最终开口生生地将基尔伯特所有的纠缠都噎在了喉咙里。

——“海德威利伯爵家只有一个女儿。海德威利·伊丽莎白。”


基尔伯特已经不记得那天是怎样结束的,也不记得那之后的许多事情。他只记得当他赶去王城里属于海德威利伯爵的客房,那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好像从来都只有灰尘当家作主。他记得当他请求骑士策马带他未果,孤身一人徒步穿过半个国土跑到名为匈牙利的伯爵领地跟前,却闻海德威利家闭门谢客,尤其拒见贝什米特家的儿子。他还记得未消半月,乱七八糟的碎嘴故事便插上翅膀传遍了整个王城,他不需要竖起耳朵就能明白个彻头彻尾。

被普遍接受的一个版本是:利用伯爵的常年外出公事,为了不丧失地位,伯爵夫人谎称家中添的是男丁,遣散了家中所有的男佣,将女孩包装成尊贵的伯爵独子,直到她初潮的经血和腹痛再也瞒不过任何人。有人说伯爵夫人竟玷污神圣的王骑荣誉,竟企图欺君蔽王,她一定是居心叵测的女巫,而她的女儿也必定是伪装成孩子的恶魔,应当一同被捆在木桩上双双烧死。

最终王室的判断是,鉴于海德威利家世代的军功,暂不剥夺头衔,只限制他们参与宫廷事务。大家再也不提起曾经的轻剑天才。被齐名并举的两个小骑士渐渐淡出上流社会的视野,最终只剩一个惹人耳目的基尔伯特,人们决定只赌他是下任的骑士长。

而基尔伯特觉得他们全在放屁。那一天之前,她是无可挑剔的强者,那一天之后,她马上变成命中注定的孱弱,一直以来都在强撑门面的跳梁小丑。好像所有人都能突然想起来她以前的处处破绽,都认定她其实向来就不敌实力过硬的侯爵之子。而明明两人从来平分秋色,明明互相没有败给过对方以外的任何一人。这样的弥天大谎八年未被拆穿,难道不就是因为她明明强盛于其他所有贵族的娇生惯养的男孩,明明确就是不可多得的强大战士、王国的一柄绝代好剑?那么为何其他的人还在这里混日子,而她却马上被视作一桩使骑士团蒙羞的丑闻?仅仅因为她是女人?


基尔伯特没有花费太久便完成了第二起惨案。红色的花瓣落了一地,和刚刚白色的小碎碎冗杂在一起,他的手也沾满了和鲜血一样的颜色。


没有伊丽莎白和基尔伯特,没有海德威利和贝什米特,没有匈牙利和普鲁士。

这样过了很长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基尔伯特觉得差不多够是一辈子了。





(中)


被他逮中的第三朵襟花是月桂。他太认得这个,因为全世界都喜欢它的寓意:骄傲。它一般以花冠的形式出现,而现在手上的这朵襟花也做成了一个小小的环形。纤细的绿叶环绕着姣好形状的花瓣,在两头交汇的尾处接上了一段短短的深红缎子,色彩唐突的相撞却有别样的冲击美感。

他确实一直认为月桂的花瓣天生就是用来做荣冠的。因为它没有其他大红大紫的艳丽,没有优柔妩媚的矫情,它静默而尊贵,就应当与荣誉相配。但是月桂事实上是有香的,它因此也会被用来植在花卉里作为装饰,也会被人们称赞美丽,也会被这样做成一朵襟花等着登上隆重的盛宴。

于是他握住两边的细藤一掰,啪地一下,精致的月桂冠断成两截,花叶剥落。他然后用力地搓去了缠在藤上的白色,将残骸撒在地上,用脚碾了一下。


十七岁那年夏,某一个白天,基尔伯特在瞭望塔上站完岗,脱下铁甲,从塔里下来,远远地看到路德维希牵着他的马站在城门旁边跂望。他从窗户探出去朝他招手,而路德维希一见到他就跳了起来,短促地喊了一句话。

基尔伯特浑身上下的神经都抽住了。不需要他的弟弟再多言,他立即不要命地连滚带爬跑下楼梯,冲到城墙脚一把拽着他弟弟横跨上马就往外驾去,也不知道究竟落了什么东西没有。

一切熟悉的景色在他眼前飞快地掠过去,不消太久他抵达了自家的领地。然后他也掠过了那熟悉的城堡继续向前疾驰,冲向他曾经行走去过的伯爵的封地。他好像从来没有这样凶狠地策马狂奔过,他也从来不知道原来夏日的热风可以这么锋利,正午的天光可以这么恍惚。他脑子里一直回响着刚刚路德的话。


“哥哥!”

他喊。

“匈牙利回来了!”


当他们终于跳下马的时候,基尔伯特认为经过的土地都摩擦起火了。他上气不接下气,拉上同样喘着粗气的路德维希的手,跌跌撞撞地就朝伯爵的宅邸大门闯过去。

卫兵没有阻挡他们,而是欢迎,就像他欢迎每一个来到这里见主人家女儿的客人。路德维希告诉他,消息是大清早传来的。那时候他还在站岗,许多贵族名流已经闻讯赶来拜访海外学成归来,知书达理,亭亭玉立的伯爵小姐了。

基尔伯特当然知道这是因为半月之前,沉寂许久伯爵的军队在边境大捷。消息传来,王室大悦,海德威利家的名望骤升。否则即便那场风波已经过去多年,这个伯爵家仍然是人们永远不会选择去攀附的。

他们根据佣人的指引来到了圆舞厅里,那里聚集了许多熟悉的高贵面孔,个个穿戴得隆重漂亮,让穿着便服的兄弟俩觉得来错了地方。即便是清早传来的消息,有这么多人都专门更衣来造访,必定还是那场胜仗的功劳。

基尔伯特拉着路德维希在人群中穿梭,目光一刻不停地寻找他的目标。人们热衷于将溢美之词使劲提高分贝,又碍于无法闭上耳朵,他被迫在脑中形成了一个由来客们塑造的新形象:海德威利·伊丽莎白,一个完美继承了伯爵世代的优良品质的后生。虽然曾经犯了错误,试图僭越,但那都是无知惹的祸,现在她已经认清了自己的身份,成了一个端庄得体的贵族孩子啦。如果是男人,那么她一定能光耀海德威利的门楣;而即便是女人,她也会是一个凭借才华横溢和恪守妇道而美名远扬的伯爵小姐。

去你大爷的吧。你们想得倒挺美,那家伙哪里是会顺从听话的乖宝宝?蕾丝边拆给你看,裙子也剌给你看,她必定不会有一点女人样子。她会两腿跨着策马*,她会把头发削到一个短辫的长度,递她把剑估计还能把骑士团里他之外的男人挨个撂倒。用以形容她的身体的会是矫健而不是纤细,不是她的面貌而是精湛的剑术会惊艳四座。海德威利·伊丽莎白会能耐到逼着国王改变女人不能进骑士团的律法。*中世纪女人骑马是像坐凳子一样两腿并在一侧的。

他一面在心里絮絮叨叨,一面听到路德维希喊他。他朝弟弟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那是一团层层围绕的人群,人群中心的必定是这场集会的焦点,在攒动的人头之间难得才有一点交错的空隙。

然后他看到她了。

全知全能的上帝啊。

这是个什么东西。

她留着齐腰的微卷的褐色长发,柔顺得难以置信;一身摆沿垂地的宫廷礼裙,花蕾一样的白色蕾丝绕了一圈又一圈,绸缎是和她眼睛一样的祖母绿。她苗条的身形完全被修身礼服展现,从中袖露出来的手臂纤细白皙,面容姣好美貌惊艳。她的头上还别了一朵花,鬼知道那是什么花。

好,最惊悚的来了,她在微笑。

“匈牙利!”他的喊声绕过脑子直接迸了出来。如果不是那个女人闻声扭头,看到他的第一眼就变了脸色,他真不如相信是海德威利伯爵的另一个私生女冠上了他旧识的名字。

他粗暴地拨开那一个个显赫的达官贵人,踉踉跄跄地朝她挤过去。这场混乱的骚动吸引了全场的注意力。基尔伯特知道认识他的人惊异他的失态,不认识他的人怀疑混入了地痞流氓。但他的眼里并没有他们。

他推开了她面前的最后一个漂亮的贵族少爷,喘着气站在她的面前。上帝啊,她比他矮了一个头。她脸上居然还涂了白粉。她的长头发居然还在耳朵旁边编了一段辫子。她白净无伤的脖子上居然还挂着宝石项链。这太多可指摘的了。

没等他没说出一句话,她率先莞尔一笑,捻起附着在裙撑上的裙沿,低下头,行了一个标准的屈膝礼。然后缓缓起身,重新乖巧交叉着十指,镇定地看着这个狼狈的客人,先前一瞬间的神情已经完全收住了。

“基尔伯特·贝什米特侯爵少爷,长久疏于问候。”她说。

他猛地一下抓起她被白手套裹住的手。手腕软得难以置信。伊丽莎白本能地挣扎了一下,但一来基尔伯特攥得牢固,二来硬挣可能糟蹋淑女的手套,于是不动了,决定让他就这样抓着。

基尔伯特心里燃起一股无名火。“你——”

你去了哪里?你为什么消失了四年?为什么这么久?你为什么走的时候甚至没有一句告别?你为什么会是女人?你为什么不是伯爵骄傲的继承人?为什么不是骑士团的半壁江山?你知不知道你以前一切的光荣全部被遗忘了?你知不知道没有人提起过你的能耐?你为什么要打扮成这样回来?你还能拿起剑吗?你还能打得过我吗?为什么消失了四年?为什么这么久?

为什么这么久?

但是他一个字都没吐出来。当路德维希紧张地捏了捏他的手臂,他才突然意识到他究竟处在了一个怎样的台风眼中心。整个会场没有人在攀谈了,静得像一座坟墓。所有宾客的目光都落在他们两人身上。

那是贝什米特家的大儿子吗?是骑士团预备役的一枝独秀吗?是尊贵的侯爵少爷吗——

他认为他在向他的老冤家、死对头讨说法,而人们只能认为是一个对良家闺女失礼的纨绔子弟。虽然他们两人都知道,他不是纨绔子弟,她也离标准的良家闺女远得很。

最终基尔伯特松开了施在伊丽莎白腕上的力。他转去温柔地握住了她的指尖,礼貌地弯下腰,对着手背轻轻地吻了一下。若非基尔伯特的装束实在不够庄重,这就是一个最标准的吻手礼,就是每一个贵族女性会收到的来自每一个绅士的礼遇。

“海德威利·伊丽莎白伯爵小姐,荣幸至极。”他说。

众目睽睽趋于宽容,会场气氛重新活跃了起来。而他只是拽着路德维希,听着伊丽莎白温文尔雅的笑声重新为她面前的人们响起,几乎像逃跑一样地离开。


基尔伯特花了难以置信的漫长时间去试图接受老相识的新形象,但是仍然徒劳无功。

他眼睁睁看着被训练于握剑的手戴上镂空雕花的手套轻柔地拿起丝带和花束,在沙地和树林间跳跃的矫健腿脚穿上高跟鞋标准地行下屈膝礼,理应扣上红戎披风的肩胛由雅致的蕾丝袖领拥簇,发间不再是在地上打滚而致的灰泥或杂草而是精心准备的与衣装相配的花朵。

狡黠被端庄取代,敌意换作温顺,慑人英气替以优柔寡断。他唯一能见到她的地方只有在王城的舞会和社交场,她穿着一套比一套漂亮的礼服,拿着娇小的香槟杯,明明她不满十岁就能用铁杯大口灌下麦芽酒。她出行必须是坐马车,有时候被邀请去观看野外的景色便是穿着礼裙熟练地并着腿侧身驾马。

太多太多。

他难以接受。

他坚定地认为伊丽莎白并不一定要落得这个下场。这个国家禁止女人称骑,但历史上并不是没有女武神的传奇。她并不是没理由地被称为战斗天才的,她现在也必定仍然能跨越生理弱势一往无前。再者,她有她的爵位,她仍然是匈牙利领军的独后,她可以带兵上战场,她可以作为海德威利伯爵率领军队踏破铁蹄征战四方。

他笃定那是她能更像她自己的活法。月桂不是该被编制成精致的襟花的,是该作为荣冠被戴上的。她不能这样被抹平了所有的锐气磨干所有的棱角,只因为这个世界都告诉她那样是错的。

基尔伯特并不是没有性别意识,正相反,他的性别意识鲜明得很,就像每一个贵族男性。他们懂得女人的一切美丽,从她们的脸、身材到各样花里胡哨的装束首饰,他们也知道谁能迎娶王城最美丽的女儿,谁将在军功之外更加脸上有光。

他们对于女性的尊重不比对他们母亲的尊重少,但也不比对一朵花的尊重多。

基尔伯特不想让伊丽莎白变成那样的东西。


踩着破碎的月桂环襟花的基尔伯特想到这里突然呛了一下。他想起来在那样的心情驱使之下,他做了一件差点就被除名骑士预备役,甚至剥夺侯爵继承权的事。

那天是年轻贵族们在海德威利家的午后聚会,贝什米特的儿子们也受邀去了。穿了全套礼服的基尔伯特和路德维希走进会客厅时,有女伴的贵族少爷,正进行着他们自己亲密的交谈;没有女伴的,则向陌生的尊贵小姐搭讪,抑或是绕着茶点桌和勋章墙三两成群,互相夸耀着陈旧的事迹以及新鲜的事业成就。两个贝什米特很快被后者发现,他们于是走过来吹捧两个远近闻名的优秀骑士。基尔伯特赔着笑脸,郑重地拍了拍路德维希的肩膀,将他推去拦路,而自己绕开人群,大跨步径直走到会客厅腹地长长绒布沙发跟前。

一切都一样,一切又都不一样。由于基尔伯特抗拒拜访她,那是伊丽莎白回来那天后他第一次踏进这个府邸。而至于抗拒拜访的原因,在这次见面中也可见一斑。

伊丽莎白正坐在那条长长的绒布沙发上,穿着漂亮的白礼裙,和一围的贵族小姐谈谈笑笑上流社会的多情韵事。他的到来马上吸引了她们的注意力,几双漂亮的眼睛在他身上好奇地打量。但他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合腿坐在正中央的那一个,而她也抬起那双深绿色的眼睛来看他,明显是在揣度他的来意。

他原本想喊匈牙利,但意识到这实在不是个得体的称呼,于是改口,“伊沙。你有空吗?”

“哇,他叫你伊莎?你们是什么关系呀!”“伊莎,你怎么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们……”

失策。基尔伯特的嘴角抽搐了。由于就没怎么喊过“匈牙利”之外的称呼,现在才意识到“伊沙”就是“伊丽莎白”的爱称好像迟了,他们小时候听到她母亲这样叫她也是这个原理。

他突然想到他可以喊海德威利的。

或者还不如匈牙利呢。烦死了。

“没有什么关系啦,只是小时候认识的人嘛。”主人家的小姐完全没有尴尬的意思,落落大方地轻笑道。

“难道是青梅竹马?好浪漫——”“你看他叫伊莎的样子,好甜蜜的!”

“不是啦,别胡说呀!以前大家叫伊沙只是简称而已啦……”

“他是侯爵家的儿子吧?”“对对,那个骑士团的贝什米特!”“伊莎你好幸运哇——”

这都什么东西。他就搞不懂他认识的那个野小子怎么能和这样的女人谈得起来,或者甚至是成为了她们其中的一个。

“请问您找我有什么事呢?侯爵少爷。”随着同伴的注意力重新转移到了基尔伯特身上,伊丽莎白也跟着在沙发上端坐好,这样礼貌地问道。

而不巧的是,基尔伯特见到她这一副乖巧的样子就来气。

他决定让她也气一下。

“匈牙利。”

“您叫我伊丽莎白就好了——”

“匈、牙、利。”

他充耳不闻,屡教不改。终于对方的脸上起了愠色,基尔伯特觉得自己这种是属于小人得志的愉悦。

“贝什米特侯爵少爷,这个称呼实在是非常无礼,缺乏教养。我可以请您道歉吗,或者请您得体地称呼我,伊丽莎白,或者海德威利,甚至伯爵小姐。”她的声音轻淡得如一线平,却非常突出,因为周围的女友们都静下来了。她们要么紧张地看着伊丽莎白,要么来回看着两个人,显然已经摸不透事情发展的方向。

“是吗,好像确实是缺乏教养。”基尔伯特耸了耸肩,仿佛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而放弃了。

但是随即证明这样的认定是大错特错。将近成年的侯爵少爷,像一个五岁小孩一样,把手放在嘴边扮成一个扩音器的样子,对准了伯爵小姐,高声喊道:“匈牙利匈牙利匈牙利匈牙利匈牙利匈——牙——利——!”

他看到伊丽莎白惊愕地瞪着他,于是垂下手去,嘲讽地撇撇嘴。“那么。你不打算同态复仇一下吗?”

这场闹剧将整个会客厅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伯爵小姐刚刚的镇静一扫而空,需要深呼吸才能维持她的仪态,并发出正式的谴责宣言。“基尔伯特·贝什米特侯爵少爷,您刚刚的粗俗言语非常严重地冒犯了一个淑女,也非常不符合您的贵族身份,简直莫名其妙,不可忍受。我想您如果再这样无理取闹下去,我就要喊卫兵来将您带出去——哇!”

她的话被基尔伯特下一个更加冒犯的行动打断了。他向前一步直接拽着伊丽莎白的手臂将她从沙发上扯了起来,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一手揽过她的腹部,拦腰掀起,像举起他的重剑一样把她整个人挎在了他的肩上。她并不娇弱,但他足够强壮。“你倒是喊啊?!他们一个都打不过我,还不如你自己上!”

沙发上的女人们发出了尖叫声,整个会客厅里也是一片慌张的嘈杂。而基尔伯特没有犹豫地扛着她径直跑出了会客厅,一点不顾周围的混乱,虽然倒是捕捉到路德维希惊恐的眼神。

他这样扛着她快步飞奔,不顾她的叫喊和狠话,而那不痛不痒的典型的女人的挣扎也没有对他造成任何影响,只让他更烦燥。他在半路直接一手敲晕了试图阻拦的卫兵,一到马厩便把她直接丢在他的马背上,解开缰绳,横跨上马,用好像比他上一次到达这里的速度更快地长驱疾驰。他没有方向地冲着,只知道一直向前,直到冲进一片树林才意识到自己他妈干了啥。

他掳抢跑了伊丽莎白。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抓走了海德威利家的女儿。

他,基尔伯特·贝什米特,家世显赫的侯爵少爷,发誓绝不伤害妇孺和礼遇每一位淑女(lady)的高尚帝国预备骑士,在整个上流社会的爵骑权贵面前,粗鲁地绑架了尊贵的伯爵小姐。

他认真想了想这件事将会传开的速度,以及后果。

一剑捅死他算了。

突然,他意识到身后的人没有在挣扎或者喊叫了。他能感觉到她紧紧扳着马鞍的两只手已经只剩一只。没有让他疑惑太久,下一秒,另一只手便一把抓在了他的腰带上——那里有一柄短剑。

而他也不需要思考她的手握在那里做什么。因为他马上就听到嗖的一声,马鞍随即整个松动,而他一起突然倾斜,要努力抓住缰绳才能艰难保持平衡不立即滑下去。他赶紧伸手一摸,果然,剑鞘空了,系马鞍的皮带裂断了。紧接着,铁质的剑柄猛地砸向他伸出的那只手,传来一阵扭曲的剧痛,以及骨头错位的喀拉声。下一重击落在了他的肋骨上,他吃痛缩身,而刚好马为了越过一截断木跃起,他终于无法在松脱的马鞍上保持平衡,整个人翻滚了下去,砸落在林间的枯枝败叶中。随着他一起摔落的还有他那抓着马鞍的袭击者。两人都在碰到地的一瞬间弹了起来,条件反射地跳开两步。

基尔伯特的深蓝色礼服沾上泥泞,银白色头发糊成一团,一只手套被尖锐的树枝划破;伊丽莎白的白色礼裙更加显脏,蕾丝边胡乱折叠,头上戴着的花也不知掉哪儿去了。但他们都无暇整理在争斗中造成的邋遢,喘着粗气互相瞪着。

“你是不是有病啊普鲁士!”伊丽莎白恼火地吼道。她握着他的那柄短剑指着后者;而他两手空空,毫无意义地挡在身前,其中一只腕还是青紫色的。

但他的气势并没有被压下去。要拼恼火,他绝对更胜一筹。“你这不是能做到吗?!”

“能做到什么啊!你知道你对一个淑女(lady)做了什么吗?!”

“狗屁!淑女应该叫啊哭啊喊啊求饶啊,绝对不是把绑匪人从马上掀下来,还把他的手打断!”

“哪有断——你是罪犯啊!这是自保啊!”她怒气冲冲,“基尔伯特·贝什米特少爷,你最好——”

“谁他妈是少爷啊!好好说人话啊!你刚刚不是能做到吗?!”他怒吼道。

“什……”

“这里没有人总不用再装了吧?跟我到底还有什么好装的?!你我还不知道吗?!”

“基尔伯——”

“叫老子普鲁士啊匈牙利混账!!!”

她的全部怒火都叫这话逼了回去。

她愣得出神。风在吹,把落叶剐起来,好像也能剐得了两个人。她刚刚昙花一现的凶恶已经完全消失了,与手里还握着的意味着威胁与杀意的兵器毫不相称地,她脸上的表情已经完全换成了那种他深恶痛绝的优柔。他猛地伸那只完好的手去取她持剑的手,一抓住手腕,短剑竟然马上应声脱落。铁器掉在落叶之间,没有噪音。他更恼,攥着她腕的手越收越紧,刻意用力掐着薄薄一层皮肤裹住的骨头,期待着她会因为吃痛而挣脱或者愤怒而反击。

但是她没有。明明已经到了他的指节发白的地步,对那纤细的手腕必定是不一般的痛楚,她却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也没有挣扎。直到最后,已经发出了轻微的声响,而终于他松开手,那明显的一圈红暴露在空气中时,她也只是眼睛微微抖了一下而已。她将手腕放在眼前,冷冷地看了一下,用另一只手去轻摸。以同样的淡漠,她开口。

“那么,普鲁士。如果这样你就开心了的话。”她说。“我没有在装。把你掀下来纯靠十三岁以前的身体记忆和你的大意轻敌。我确实是一个淑女。我会弹钢琴,插花,缝纫,行屈膝礼,就像所有贵族小姐会的。我才艺兼备,贤良淑德,品行端庄,就像所有贵族小姐是的。”

他沉默了。她则看向别处,全程语调没有任何波澜。他应该想到她早已经过了这番思想斗争。他应该想到当她十三岁发现自己真实性别时的情绪。他应该想到四年间她逐渐接受命运。但她不应该这样。她的尊严不应该止于此。她应该更强大。“如果你作为一个骑士被培养长大,才不管什么男的女的,你明明可以比现在骑士团里每一个人都要强……除了我,当然。”

“但是很明显我没有作为一个骑士被培养长大,不是吗?”她笑道,而基尔伯特实在是不明白有什么可笑的,于是恼羞成怒。

“你本来可以受到国王的册封。你本来可以成为骑士团长。你本来可以……你本来能够得到更多的荣誉。你本来不应该只有那些东西能拿来讲,那些算什么啊?像他们说的那样,以才华和妇道而闻名?”他咬咬牙,“我真的搞不懂你,就因为这个上帝搞错的性别,你该死的居然是个女人,就要这样甘心成为弱者吗?你不应该屈服于他们的眼光。你应该做自己!”

“哈!我才是搞不懂你呢,普鲁士。”伊丽莎白这次是确凿地笑出声来了。“请问,你的哪只眼睛看到我没有在做自己了?”

基尔伯特愣了一下。伊丽莎白骨子里就是一个疯子,一个十足的男人,把她强迫在那样的淑女裙和屈膝礼里就是上帝做过最错误的决定——他从来没有怀疑过这种认定。

结果他被问到了。但是伊丽莎白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想我不甘心做个女人,我很委屈,我即使是个女人也可以像男人一样强大,一样光耀一样出众一样获得荣誉。”她耸了耸肩,“也许我是可以。但是我并没有想。我没有想像男人一样,普鲁士。世界上不是只有你那一种标准的,并不是只有那样的光彩才算是值得骄傲的。”她继续揉着自己刚刚受痛的手腕,“我并不委屈,普鲁士。你认为打赢一场角斗获得的快乐我作出一朵全国最漂亮的襟花也能感到,你的军功能获得王室的青睐而我的刺绣和油画也可以。”

“你这是什么道理啊?”基尔伯特觉得好气又好笑。

“你才是什么道理呢?”伊丽莎白则完全笑出来了。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他说。

“我长大了。”她说。

他没有说话,于是她继续道:“我已经不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十三岁小孩了。今后匈牙利只是,就好像它一直以来都是,海德威利伯爵家封地的名字。请你还是叫我伊丽莎白吧,基尔伯特·贝什米特。或者如果你能习惯一点的话,海德威利,或者伊沙。”

他们又重新把时间让给周围的风,让它去好好吵那些落叶来填补他们遗留的空白。风声过境后,他们都听见了远处,远到至少是森林的入口处,传来的人声和马蹄声。他们知道是这场袭击已经闹大了,要么是海德威利家遣卫兵来救人了,要么是贝什米特家派人来清理门户了。

伊丽莎白开始整理她糟糕的仪表。“说到底,我怎样都并不关你事吧。你究竟想怎么样呢?为什么你会这么上头?”

“因为你还没有打过猎。”基尔伯特干站在原地,并没有打理自己的意图。而这突兀的话也让她抬头来看他。“……十四岁的时候,我们跟骑士团的大人们去打猎了。”

“那又怎样?”

“因为你说过你绝对会打到全森林最漂亮的那头鹿,在狩猎比赛中胜过我。十三岁,我们去参观大人打猎的时候,那片森林比这片要大。”他说,脚尖轻轻点一下地。“但是那头鹿被我打了,就去年。鹿头现在在我的房间里挂着。是你败给我了。”

她皱了眉,他知道她从以前开始就讨厌他不合时宜的挑衅。“你要乐意这么想没人会阻止你。”

“……你甚至还没有打过猎。你甚至——”

一支箭嗖地横穿两人之间,深深插进了后面的树干上,接着是发现他们的弈者朝着人声传来的远处大喊,救兵的到来比他们想的要快很多。

他的话没有说完,而他们的眼睛一直死死地盯着对方。一直到了人群抵达,到了伯爵家的卫兵将两人隔开、管家反复确认伯爵小姐平安无事,到了他熟悉的骑士团的面孔将他团团围住勒令他跪下,到了骑士长将长剑抵在他的脖颈上,到了路德维希焦急地向周遭语无伦次地解释,到了警卫要像对极刑犯一样在他眼前蒙上布条,到了他的视野被剥夺之前,他们都没有移开眼睛。

所以他也没有错过伊丽莎白冷静的口型:“你究竟想说什么,普鲁士?”

他的手被绑在了身后,他的世界成了一片漆黑,但他知道对面仍然是伊丽莎白。

“太早了,匈牙利。”

他说。

“太早了。”



(下)从这里开始是断断续续的草稿

……

基尔伯特并不是没有性别意识,正相反,他的性别意识鲜明得很,就像每一个贵族男性。他们懂得女人的一切美丽,从她们的脸、身材到各样花里胡哨的装束首饰,他们也知道谁能迎娶王城最美丽的女儿,谁将在军功之外更加脸上有光。

他们对于女性的尊重不比对他们母亲的尊重少,但也不比对一朵花的尊重多。

……

他接过骑士长衣钵的那一天,欢呼如期而至,因为根本就没有人怀疑过他绝对会成为骑士长。父亲为他准备了一场庆贺的晚宴,但他在致辞之后便像幽灵一样从宅邸里消失,害得所有想要趁早巴结他的人们都落得一场空。

他穿上最不入流的便服,跳上马,越过原野,来到海德威利府前。这回不劳他烦心如何说通死脑筋的伯爵管家了,伊丽莎白就站在门外,穿着拖沓的白色睡裙。明明这已经是一个女人该守闺家中的宵禁后。

“干什么,等本大爷跟你汇报好消息吗?”他遥遥朝伊丽莎白喊,伊丽莎白遥遥朝他翻了个白眼。

他小跑过去,隔三步远时便将手里的东西丢了过去,伊丽莎白单手接住,放在眼前看。骑士长的勋章。刻着基尔伯特的名字,雕着贝什米特家徽的勋章,对着月光熠熠生辉。

基尔伯特站到她身边,她把东西丢回给了他。

“怎样,是不是特别牛逼?”

“嘁,对手是那帮水货,你拿不到这玩意儿才叫牛逼。”

他们站在秋夜里没有说话。虽然基尔伯特很想再说一次要是你是个男的这玩意儿没准是你的,也想说一次你能不能就跟我打一架,也想再说你穿花裙子真的很难看。但是他没有。他知道她不喜欢听。

于是想他也可以回去了,毕竟他就只是想跟她炫耀一下而已。但在他迈步之前她开口了。

“我订婚了。”

伊丽莎白说。

……

这就是他们同时抵达的不同的彼岸,他们的十八岁。

……

“这就是你想要的吗?放弃自己所喜欢的,嫁给一个随便谁都行的男贵族。”

“我没有嫁给一个随便谁都行的男贵族啊?你不见我嫁给你?”

“你说得有道理。那么为什么你不嫁给我?”

“……哈?”

“是,埃德尔斯坦是公爵,但罗德里赫是次子。公爵次子不会比侯爵长子拥有更多的权位。”

“你在说什么东西,你醒醒普鲁士,不能因为你反对我结婚、想让我变成个男人,你就不择手段,说这种话只会让你自己变成傻逼。”

“喂伯爵小姐,文雅一点行不?”

……

“你的意思是你爱慕我。但这说不通。你在四年前才知道我的性别,在此之前你都认为我是男性。而这四年间我们没有接触,毫无交情。你只能是在更早就产生感情,那么就说明你是一个同性恋者。而如果你是同性恋者,就不会爱慕身为女性的我。”——“因此,你在胡说八道。”

基尔伯特真希望她说的不是这么有道理的话。

……


回看一下这些草稿,我当时想表达的意思估计是:普有轻微的厌女症(借用本家设定的亲父不喜欢女人),认为她们柔弱、粘腻,然而他视为佼佼的洪却就是个女人。他为她感到不值,认为她明明有能力却自甘堕落,认为她是在依附于一个比她弱的男性,希望她超乎常人、打破传统、独树一帜,像男人一样强大。

但洪的认为是:女性特征(温柔、貌美)与强大并不是不共戴天的。她所望的既不是平均为男性做派,也不是以反对婚姻彰显个性,而是最终能拥有完全属于自己的选择权。无论独身或持家,都是完全由自己作出的决定。她爱罗德里赫,成为淑女、与他结婚,这在普看来屈从于世俗、窝囊的事,却正是她所爱的。如果她不愿如此,那么即使与全世界作对亦不会为之,然这正是她所愿。

无花之花就是洪。到最后普把所有的襟花毁完了,把洪的故事回忆完了,也想通了。被洪骂了一顿以后,还是什么花也没戴就去参加她的婚礼了。这象征着他的释然、对洪选择的理解,因为从洛神台(自爱)到火鹤(热烈)到月桂(荣光)……都只是世俗的标签,不戴花正意味着他卸去了对旧友洪的所有自顾自的期望,把她当作一个独立的个体来看待了,这才是最彻底的尊重。




综上。普洪是真的香。

评论(14)
热度(234)
  1. 共21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竹子 | Powered by LOFTER